YamazakiK

Say yes to heaven, say yes to me.

[杰佣]一八八六

• 全文字数4k;

• 杰克x雇佣兵奈布·萨贝达

• 一名谋杀犯病人的自白。

—————

1.

 

“而我杀了他,并在之后紧跟着来临的冬天里,杀死了他八十七次。”

 

2.

 

“向上帝发誓”——谁不知晓你们早已经听腻了这句谎话呢,警官先生?几乎任何一个坐上这张椅子的倒霉家伙都要说上一遍,把它泡进苏格兰场每日供应的充斥蓖麻油气味的咖啡里头,逼迫你们怀着十万分的无奈喝下肚去。但他们依旧一有机会就喋喋不休,好让上帝为他们的小小罪恶与贫弱的辩论技巧买单。

 

松一口气吧,在座的先生们,个个衣冠楚楚的“男子汉”,我绝不请出上帝。上帝从未将他启示性的目光投在我身上,而我也并不认为历经漫长岁月的冷漠相处之后,你们的主仍愿意在此刻予我以救赎。噢,别把这称作抱怨,抱怨不符合绅士的品质。

 

真相是不需要依赖任何神明、佐证与誓言的;真相自有其最可信之处,那就是它本身便为真相。你们对我所谓杀害妓.女的指控荒诞不经,但我的确该因谋杀罪上绞刑架。现在拿稳你们的纸笔或咖啡杯,你们无疑有权对我接下来的叙述表示惊诧,但请勿遗忘它值得被相信。信任为真相而生。

 

我的名字叫杰克,在1856年的英国,我第一次睁开初生的眼,注视伦敦黯淡的冬天。此后的三十年中,我的人生都蒙罩着那种灰白的颜色,稀薄却无法穿透,像乌云打制的石膏。

 

可确实有一束光穿透了它,一道刻在我心脏中央的掠影,一名廓尔喀雇佣兵,那个奈布·萨贝达。而我杀了他,并在之后紧跟着来临的冬天里,杀死了他八十七次。

 

3.

 

你们见过颈动脉的血液在月光下喷洒吗,在被丝绸窗帘削弱了一半光亮,却因此更具魔力的月光下?我有幸目睹过。让我于沉沦中焕然一新的1886年,晚宴二楼的隔间,雇佣兵自背后将他的猎物割喉,衣襟甚至未沾染腥臭。

 

我极不体面地从门缝间窥见这片美景,而奈布·萨贝达那敏锐过人的双目也飞快把我锁定。他的瞳孔是钉子,我便是受难的耶稣;他本身是伊甸园的禁果,颤栗我的骨血,却又苛刻地迫使尚且浑噩的我不得不立刻躲避他刺来的尖刀。

 

幸亏他终究明晰了我有别于他受雇刺杀的那些酒囊饭袋,否则他决计要把我灭口。我们做.爱的时候全然忘记正同尸体共处一室,我们如此为对方着迷,纵使我的身影在他眼中模糊不清。“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他扔下这句话,从窗户翻了出去,窗外天将破晓。

 

我猜,此后他确实再没见过我,况且他于不久之后便奔赴战场,直到三个月前出现在我房子的门口。但1886年萨贝达尚在伦敦的日子里,我始终潜伏于他的身旁;我让自己遁入街角的人群、深巷的阴暗,在他的视线之外,我将他内心匿藏的一切隐秘掠夺殆尽。我竟享受这种卑劣下作。他甚至不知晓我的名字,而我对他了如指掌。

 

奈布·萨贝达的刀尖贯穿了太多人,无论他愿意与否,过度磨损的刀柄则连通他的动脉,在每一次挥动时吸取鲜血。我曾想象过再次被他的杀意袭击,想象他将弯刀横在我的喉间。以一颗戏谑的心,一度把他的侵害与切割视作情趣,并认定这难以成真。

 

但他出乎我的意料。

 

某种意义上,那的确不失为一次浪漫的造访。今年秋末的一个芳香的夜晚,彼时的敲门声仍旧令我无法忘怀,因为我打开门的下一刻,他将弯刀横在我的喉间。

 

如同冒险家猛然在岔道口刹住脚步,意识到自己迷了路似的,锋刃抵着我渗出血珠的喉结一侧,几秒之内仅静滞不动。萨贝达看起来比我还要震愕不少,兴许刚刚才把我的这副脸容从记忆的尘灰中掘出来,混乱思索着要多大的巧合方足以使我们在此情此景下重逢。趁他怔愣的机会,我大力拍飞他的刀,于紧随其后的扭打中无比惊喜地发现我们的力量虽不相上下,欧洲人的体型却为我赚足优势。

 

他最终被我死死钳制在身下地毯上,我总算能够仔细欣赏战争赠予他的嘴角伤疤。对于萨贝达背后决心置我于死地的雇主,我丝毫不在乎,唯有萨贝达本身是将我吸引的万千景色的集合,我心间领土的殖民者。

 

“不甘心吗?”我只问他。

 

刀刃此刻压着他颈动脉之上的软薄皮肉,可他那延续了伤疤的嘴角扯出微笑,恍如我在直面死亡时会做的那样。

 

“当然。”他说,“但是时候了。”

 

我无比清楚他的心中所想,就像他也已然将一切看清。杀害那么多人之后,终于轮到他自己,他明白,罪总是要赎的。

 

他的唇上,我烙下近乎撕咬的亲吻,和一句告解般的话语。“晚安,奈布·萨贝达。”我同他道别,告诉他,1886年至今的每一个黑夜会向他诉说我一切的罪与爱。

 

不可置信的神色闪过之后,他的脸上显出抱憾的哀伤,他的缄默因至死也无法同自己和解而极端沉重。我用他故乡的弯刀将他割喉,血液温热我的前襟,喷溅在月光下——颇具魔力的月光。

 

我赠予他那庭院玫瑰花圃中的泥土,让所爱成为他的长眠之地。或许由于花朵根茎内流淌的雨露,一些未知的、大抵稀松平常的因素,接下来的八十六次谋杀发生了。

 

次日夜晚的同一时间,奈布·萨贝达竟再度敲响我的门。鲜活的雇佣兵,企图用廓尔喀弯刀杀死在昨天谋杀了他的凶手,却对自己曾死去一无所知;他在割喉前一刻踟蹰,于记忆中寻找1886年的我,我将他压在地毯上;玫瑰花圃里没有尸体,又很快埋入尸体。前夜的每一帧都重复上演。

 

这是终其一生也难以遭遇的超自然事件,还是仅为我的幻觉?我心底一隅的残存理性倾向于后者,毕竟我已同我的心理医生阔别两年。但我更愿相信前者,因为他的复活荒诞,却令我堪能忍受。

 

他就是魔术帽里的兔子,用法力将我的入户厅变作晚间剧院,夜复一夜准时上演千篇一律的,以谋杀为结局的爱情悲剧;他把我们变成罗密欧与茱丽叶,变成被诅咒的爱侣,可他爱着我吗,同我爱着他一样?警官先生,我没法作出一点儿判断,他的暴力仿佛情.欲正狂舞,他的血液似酒甜蜜,他的眼神却犹如夏日寒冰。

 

您问我为何次次都要杀死他?您听得这样仔细,怎么没听出来我与萨贝达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呢!不得不承认,一想到我可能将在他的掌间殒命,我便兴奋得坐立难安,恨不得伏在他遍布伤痕的膝头喘气。可倘若我的双眼再也无法睁开,我要去哪里寻他,又要如何凝望埋葬他的玫瑰花圃,直至时间的尽头?

 

午夜梦回时,一些虚妄总在意绪的夹缝中浮泛。倘若我与他在1886年从未相遇,我们那一夜的命运或许会互换。由我成为死者,而非由已睽违两年的前来夺走我性命的他。在八十七个夜晚,杀死奈布·萨贝达的是我,抑或是他自己,是他的好记性,是他那面对一名曾用脏污的阳.具将他贯穿的陌生男人的刹那迟疑。

 

4.

 

各位,这就是全部的真相,我已将胸中一切都掏出来说与你们听了。对于即将降临我身的审判和惩罚,我不存丝毫的无知抵拒。

 

只是,今晚是第八十八夜,警官先生,真想知道他是否会在我的墓前放一捧伤心的玫瑰。

 

End.

—————

后续:

 

“那个八十七次谋杀案?嘿,那简直算是去年最稀奇古怪的案子之一了。当时我们警署接到一位劳伦斯夫人的报案,她声称邻居家的前院连着两三个月飘来腐烂的恶臭,活像死老鼠投进锅子里跟面粉一块发酵发霉似的,真叫人受不了,又眼瞧着快过圣诞节了,非要为难我们去查查。”

 

“没错儿,她这位好邻居就是案子的主角。霍普和我轮流盯梢了好几个日夜,杰克却让我们一无所获,我们便也作罢。谁曾想才过了一周不到,大清早的劳伦斯夫人就冲进警署,嚷嚷她昨晚透过窗帘的缝隙窥见杰克往花圃里埋了什么,硕大而黑漆漆的影子,好似一个人形。瞧那娘们着急上火的模样,倒更像把一整袋子珠宝落在了马车上。”

 

“我们捎了搜查令到那杰克前院的花圃里头一挖,真要命,这一挖就挖出来五具尸体——妓.女的尸体,每一具的腐烂程度都不一样。那些玫瑰就长在尸体上,根茎或是断裂,或是与尸体的肉骨缠结在一起。血液滋养的一般,撒旦都琢磨不透它们怎么能长得了那么红!”

 

“杰克当夜就进了审讯室,他的自白在座的早都知道了。他可没在故意胡诌,但显然,真相并非是他口中的那个模样。听不明白?这档子事儿要是容易弄明白,可就着实没趣啦。”

 

“早在1886年,杰克与奈布·萨贝达确实于同一场晚宴中露过面,而一位子爵在那场晚宴上惨遭割喉,次日尸体才被发现。正因这场谋杀,为我们提供口供的目击证人将晚宴的情形记得格外清楚,以至于过了两年都不曾忘记当时有哪些个人在场,甚至由于萨贝达的亚洲人种,至今仍能够回想起他所假扮的侍者的形象。”

 

“杰克自白的前半部分得到证实后,我们去查了奈布·萨贝达这个人。晚宴那日过后没多久,他果真如杰克所言上了战场,可你们猜怎么着,1886年还没完呢,这雇佣兵就死在异国他乡,再也回不来了。杰克的心理医生告诉我们,他也是从那一年起就再没见着杰克,并且杰克有心理疾病的倾向,之后我们苏格兰场请来的医生证实了这一点。”

 

“杰克说的什么秋末的重逢啊、八十七次谋杀啊、真相啊,全是他自己脑子里的幻想!”

 

一名警员倚在酒馆的卡座中央,啤酒高高举起,周围的同伴们跟他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他还以为自己至少杀了那个雇佣兵一次,其实一次也没有;手上宰的净是些妓女,自己却瞎子似的不知道。1886年开始的故事,1886年就结束啦。”

 

这时候,桌子那头的常客接嘴道:

 

“哎,苹果在酒桶里泡上几天都要酩酊大醉,人一旦给过度的情感浸染太久,虚假的也会当成真相,真正的真相倒怎么都见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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