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mazakiK

Say yes to heaven, say yes to me.

[杰佣]“幸存者日记”

• 全文字数3.5k;

• 军士杰克x雇佣兵奈布·萨贝达

• 二战期间,廓尔喀雇佣兵奈布·萨贝达的亲笔;

• BGM:《Landing Guy》

—————

1.

 

1943年5月18日 星期二

 

奈布·萨贝达。

 

第一句便写自己的名字,真是对不住——因为这本本子与这支铅笔并不是我的,而属于我的战友。我从被炸毁的坦克中爬出来,在一条凄凉的战壕里寻到了他。至少两颗子弹打穿他的头颅,面部特征已完全无法辨认,而紧接着我发觉,他的样貌与姓名在我的记忆中竟已然模糊不清了,凭借那衣袋边露出一角的他独有的本子,我才得以识别出他来。这简直更加冒犯。我猜这是由于先前的那场爆炸没能让我送命,因此便要回报给我轻微脑震荡。战争向来就是这样,该忘的叫你一个也忘不掉,不该忘的全替你扔了。

 

爆炸大约是今天早晨发生的。德军的炸弹造访了我,险些把我负责驾驶的大家伙炸个底朝天,而我竟存活下来,实在不可思议。我醒来后,血迹的颜色表明我只不省人事了几个小时。但尽管如此,断裂的钢管让我的腰侧乍现一道深深的血口子,现在仍令我疼得手抖。

 

我在坦克内发现了另一人,抑或说,一具尸体。这可怜家伙大抵为躲避敌军而藏进我的坦克,可最终难逃一死,胸腔被子弹穿透,满是褶皱的英军军服上暗红一片。坦克侧壁遍布弹孔,显然,他死于来自外界的射击,或许是敌军的穷追不舍,或许仅是一场以坦克为靶的射击练习。

 

透过那些弹孔,我窥见遍地横尸,英军与德军的军服被焦土掩成相同的颜色,拥挤在血水浸泡的烂泥里。最真实的地狱也不过如此,好在我早已习惯这幅地狱之景。视野内未捕捉到任何活人的身影,这是好事,意味着敌军的远离,也是坏事,说明我脱离了队伍,不得不独自去追赶,并沿途寻找我军的据点。

 

当我回到他身边,试图在他身上寻找一点儿水或杜松子酒好应付干渴的喉咙,却发现他手中捏着一本书——不如说是半本。连同封面的前半部分早已丢失,残缺书页中也未能寻到任何譬如姓名的字迹。惊觉他的食指夹在两面书页之间,我将书翻开,只见那泛黄破碎的其中一页上,一个单词被鲜血明晃晃地涂成红色——“home”。

 

他生前同我从未谋面,却使我的内心刹那间泪落不止。我把他背出坦克的遗骸,请他与我一齐踏上长路。我或许永远无法得知他的家乡在何处,正如我不知晓他的姓名,但我能够带他去往我的家乡,将他安葬在山麓下的乐土,我们的脚步会见证战争的结束。

 

叫你“杰克”吧,我的朋友。请原谅我只会取平庸无奇的名字。

 

我在这里用尼泊尔语写下姓名,以防再遇一场突然的爆炸,让我把自己也遗忘。借来战友的纸笔,是为了依靠记述支撑我不断迈步,让生命与文字一同延续。

 

这会是“幸存者日记”,而我与杰克也终会回家。

 

2.

 

1943年5月19日 星期三

 

原来战壕里也能够长出美梦。

 

我站在库房门口挑选武器,杰克便在我身边,军服崭新整齐,尚未浸透鲜血。我挑中军刀扬到他眼前,他的眼比刀锋还亮。我们笑,热情高涨,直到病弱的晨辉爬上我的眼皮。

 

我醒来了,转头看见杰克的灰白面孔。不必触摸那空泛,仅凭血色的丧失,似乎便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他比子弹还要冷。

 

该走了,于是我背起他爬出战壕,猫腰绕道穿行于一堆堆炸毁的坦克残片与尸体之间,试图避过远处德军的视线。他们正忙于清理战场,德语的粗口被风卷来,随时能成为遗言。距森林仅剩一步之遥时,背后一声枪响使我开始狂奔。或许受那场美梦的照拂,我与杰克最终藏入林间,子弹打中我左侧的树干,而德国佬并未追来,他们忘了牵猎狗。

 

剧烈跑动撕裂了我腰间本已结痂的伤口,血把外套染得殷红,我不得不撕下军服的下摆缠在腰上。这般惨况使我忧心,因为我昨日同落日抢时间,在战场废墟里搜寻物资时,始终没找到能够用于消毒的酒。

 

大多时候太阳仍算是个好帮手,它助我定位出西南方——离我此刻所处位置最近的英军战俘营的方向。凭借我的脚力,在带上杰克这大高个的情况下,明日便能抵达。只这样一估测,我似乎便已拥抱铺有被单的床,把热烘烘的面包吞下肚,让洁净的水挽救干枯的唇。战争年代里,希望最为珍贵。

 

两小时后,我确实给自己煮了些热烘烘的东西。我向一条肮脏的溪流借了点儿水,把昨日从他人脑袋上摸来的头盔当作碗,点燃枯枝烧了口比眼泪还稀的燕麦粥,那味道实在叫人张不开嘴。我没做杰克的那份,他看起来吃不下食物。

 

无论如何,杰克,祝我好运吧。

 

3.

 

1943年5月20日 星期四

 

一枚德意志十字勋章,金质边缘将阳光反射得刺目。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刃上刻着名字似的德文。它们沉默着匿藏在杰克军服的胸前内袋中,藏起他的真实身份。

 

这名身着英国军服的军人,是一名德国上尉。

 

杰克,你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4.

 

1943年5月21日 星期五

 

显然,我没把这该死的骗子扔下。

 

枪林弹雨里,只分两种人——死者,与幸存者。我们共度一路坎坷走到这里,也必定要一同成为幸存者。

 

今日我们在破晓时分出发,跋涉了一个多小时才远望见战俘营的矮木房,比我预估的“明日便能抵达”实在晚了太多。全怪杰克这家伙,害我心烦意乱到摔了跟头,甚至迷了一次路。为什么他不能站起来自己走?

 

总之,承载着希望的战俘营终于到了跟前,但这时我才惊觉,我是傻瓜。我望见身着英国军服的士兵把德国战俘从房里拖出来,一身衣物尽数剥去,那赤裸皮肤在太阳底下汗津津地闪着光,棍棒抽打间猩红乍现,垂死的骨裂声响过惊惶四窜的鸟鸣。此刻的我迟迟忆起,雇佣我的英国军队,其虐俘是出了名的。若我带杰克踏入这片战俘的死地,身为德国人的他会被怎样?

 

我抬头眯眼望了望太阳,趁暴露之前重新回到林子里。海在西边,我们要往西走,然后登船回家。船上总是有医生的,要么就是略懂医术的水手,能让我的伤永远滚蛋。

 

伤口不再结痂了,我一解下腰间布条,它就张着暗红的嘴来刺我的眼。而我自今早醒后便开始断续打起寒颤,这让我胆战心惊。三周前,流弹划破了我的尼泊尔战友纳拉扬的大腿,他的伤同样不愿结痂,倔强得和我的伤一个样,不过当时我们的运气比我现在好,至少为他找到了一点儿可怜兮兮的抗生素。

 

但没过几天,他被按在寒颤与高热的煎锅上轮换着煎。我记得混沌之中的他朝我们笑,说:能从败血症手中活下来的都是英勇的人。四天之后,他死了。

 

可是,杰克,我一定会是英勇的人。

 

5.

 

1943年5月22日 星期六

 

我居然坐在树杈间写下这些文字,这让我听起来像儿童睡前故事中会飞的小精灵,藏在树冠里唱歌,或者吃一点蜂蜜。只是现在我累极了又饿极了,没力气唱歌,只想吃蜂蜜。

 

为什么我要上树?好问题。傍晚我很不幸地在两棵树之间的草堆里发现了狼粪,倘若我入夜后仍留在地面,那堆恶心玩意的主人极有可能会来要了我的命。于是我拿藤条把杰克紧绑在脊背,赶在最后一丝残阳消逝之前攀上了树。当然,体感冷热交替中步履不停地煎熬了一整个白天之后,立刻又做背人爬树这种高强度运动,我还不是给蜂蜜填饱肚子的小精灵,后果可想而知。

 

刚安置好杰克,我便终是体力不支,重心一偏,跟匆匆忙忙地爬上树一样,匆匆忙忙地跌落下去。死了,我想。但我没死,甚至骨头都没断一根,仅是脑袋昏得厉害,耳际似乎响起雷鸣。上帝当真对我眷顾到家了,回头得请他吃顿好的。

 

我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站起来。在那段视力模糊,寒颤不断,腰侧伤口和脑后隐隐刺痛的“濒死”时间里,我始终望着杰克。

 

我望见他孤零零地坐在枝桠上,睁开了眼,瞳仁深灰好像廓尔喀溪底的卵石,却悲伤异常。

 

6.

 

1943年5月23日 星期日

 

我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死亡能带来希望。

 

当我终于意识到迷路后,我发现一条曾走过的旧路,抑或说是一条新的路。这条路上栖着一名中尉的坟墓,我和我的战友在春天里埋葬了他,而今他与我重逢,树枝捆扎的十字架为我指明大海的方向。

 

我们活下去吧,杰克。这支铅笔有些短了,而路还很长,也许我该少写一点。

 

7.

 

1943年5月25日 星期二

 

两人份的燕麦粥使这一天不同寻常,因为这餐过后,我们的粮绝了,纵使我始终将我们吊在饥饿的死亡线上,拿枪与一盒灰子弹去搞来野兔、松鼠和其他一切活物来充饥,好让我们总是能摸出几片燕麦,看起来不那么穷途末路。

 

我被编入的部队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未留给我一点儿痕迹。兴许他们早在某个角落里被德军全灭了,兴许我最初便进错了林子。好在他们如今已然不再重要。实际上,自上周五之后我们又路过了两个战俘营,但我不允许自己背着杰克踏入其中。

 

意识模糊,但我仍旧前行。杰克,我是英勇的人吗?

 

8.

 

1943年5月27日 星期四

 

我摔下来了,摔得很重,摔断的肋骨更像是被病痛压断的。仰面平躺,月光便铺在我身上,像要为我蒙上面纱。恍惚间,我分明刚写下这些字迹,它们却似乎从笔端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借由这纱般的月光,我望见杰克仍坐在枝桠上,整洁干净的军装一如彼时梦中模样。他手里多出一本书,眼底的悲伤却无踪了,唯有溪水,澄澈的溪水。他在笑。

 

杰克,我听见了海的声音。

 

End.

—————

败血症让奈布·萨贝达在十天内渐渐产生一具尸体仍活着的错觉,最终也间接杀死了他。

 

“让生命与文字一同延续”,第一篇日记里萨贝达如是写道。可铅笔会变短,于他的弥留之际,他眼前的文字也慢慢消隐散去。

 

“幸存者日记”里,没有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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