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mazakiK

Say yes to heaven, say yes to me.

[杰佣]以痛吻我(上)

• 上篇字数1.1w; 

• 自由摄影师杰克x模特奈布·萨贝达; 

• 灵感来源于法国电影《My Little Princess》; 

• 是已删文的未完结连载《以痛吻我》的改编短篇回归。

————— 

1. 
 
我爱你,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 
——
《洛丽塔》纳博科夫

 
2. 
 
他抽出第一张照片。蔷薇色细缎带扎成蝴蝶结,束缚双马尾辫末端,碎花裙少女一手探入双腿之间,一手举握摊开的《圣经》。唇瓣微张,红艳胜过皮革书面,头竭力后仰,苍白颈子梗出顷刻便断裂的弧度。禁忌欲望淤积为暗流,泛涌在她闭合的眼皮之下。她的身侧有情.色杂志成堆,按摩.棒与润滑液横七竖八间杂糅了餐巾纸团,脚边圣母像独自悲哀。灰色背景印着“兴味”。 
 
他抽出第二张照片。泪水将黑紫眼影晕散,在面颊淌出墨迹般的曲折蜿蜒。银闪粉的吊带长裙几乎拖地,包裹弯曲的双膝却遮不住鞋跟。薯片撕开三袋,大号饭盒满盛的白米已蒸熟,假发于体重秤旁坠亡。一盒减肥药前,往口中塞大块奶油蛋糕的女人蜷曲着身体下蹲,丝绸礼服手套反射亮闪白光,她的碎钻头冠垂落其上。灰色背景印着“波乱”。 
 
他抽出第三张照片。婴儿玩偶赤身裸体,塑料皮肤之上,哥特字体的字母纹身竟显露奇异的恰合。验孕棒在矮圆桌下头躺得不算孤单,一旁的钥匙串拴了飞天小女警。卷发披散的女人席地而坐,黑纱睡袍衣角有羽毛点缀,吊带网袜拥抱的纤长双腿被皮质长靴埋没,她唯一顾及的仅是点燃一支烟。灰色背景印着“逃避”。 
 
他抽出第四张照片。被遗弃的外卖垃圾与随手扔地的眼镜面面相觑,笔记本电脑背面零落贴了便签,纸张氧化翻卷。酒液仍流淌,恍如消失在纸杯的透明瀑布,它们的下一站无疑为女人的口内。工作证歪斜,正规职业衬衫此刻褶皱满是,衣不蔽体。她脑袋倾斜,以肩作枕,脸庞和瘫坐姿态让人瞧不着一层生机活力的伪装。灰色背景印着“反动”。 
 
他将四张照片整合,轮换着反复欣赏。隔一张咖啡桌,笑盈盈的摄影师耐心静候他的下文。 
 
那张笑面彰显的东西似乎一目了然。其内不乏绝大多数艺术家向他人展示作品时自然而然洋溢的,一种对收获认同与赞赏的渴望。这份渴望所具有的普遍性相当高,它在社会的每个角落泛滥,譬如首次给出版社提交小说稿的新人作者,抑或每个胸怀远大抱负的推销员,人人皆能在他们脸上甚至自己脸上捕捉到它的光影。 
 
称这位自称杰克的摄影师为推销员实则合理,只不过他所推销的并非家用电器或健康保险,而是一个与他互惠互利的机会,且看似自信无比。 
 
然而杰克的笑中不仅只流露了这些浅薄玩意儿。难以言喻的气质栖在他眼角的笑纹,四散近乎放诞的吸引力,可大体观望,他本人的一言一行却始终彬彬有礼。奈布不禁起了嘲弄之意,将琢磨不透的残余归为年长男性的花招,艺术家独有的,难言优劣的个人特色。 
 
“我得说,它们一针见血,讽刺创意风格十足⋯⋯”将照片收回银边信封,推至桌面中央,奈布刻意答得谨慎,实际上心中已明确决断,“但您的风格似乎不适合我,抱歉,恐怕您需要另定人选。” 
 
不久前舍友在网上给奈布分享过杰克的其他作品,远比此刻杰克捎来的要露骨得多。往女性肉体的精妙试探,徘徊于艺术和情.色的交界,仿若钻法律空子的擦边球,冠冕堂皇的背德者。 
 
奈布不得不承认,擦边球正中了他的内心,视觉震撼使得他对这一冷门摄影师印象深刻。如今杰克竟主动上门,请求聘他为临时模特,讶异之余奈布笃信舍友会因这机缘巧合而羡慕一整周。但夸耀通常带不来满足感,反而时常招来麻烦。即便母亲离世后的奈布急需金钱来源,理性仍占上风。 
 
真正处于这境地,杰克作品的尺度之夸张令奈布不禁想要敬而远之,他还盼着大学生活能安稳些,不至阴暗混乱如高中。 
 
“恰恰相反,你拥有一种有趣的特质,在我看来,它完全能与我的风格水乳交融,从而激发相当惊人的潜力。” 
 
不急着将信封收回,杰克在大学生缄默不言的注视里继续开口,一语道破对方的隐忧:“你大可安下心,萨贝达。这份兼职非但轻松过头,对你日常生活造成的影响仅会是占去些许课余时间,而一点小牺牲必不可少。” 
 
窃窃私语充盈整家咖啡馆,像极了煎锅中烫得跳脚的芝麻,跃在咖啡味的空气里。冷气开得足,方向不明的角落偶尔乍起三两声轻笑,隔着落地窗一眼便能瞧见欧利蒂斯大学的北门。 
 
面上不动声色,桌下原本断续扣着大腿,此刻却刹住动作的食指暴露了内心。摄影师的言语同他的创作风格相差无几,奈布不可否认,自己被这直射靶心的架势动摇了。 
 
“成品卖给和我长期合作的杂志社,收入三七分。由我做代理人,我的模特儿仅需在镜头前尽职。” 
 
毕竟谈的是生意,再迂回兜转,归根结底离不开绕着个“钱”字。最后的分成环节已经说得明白,杰克收好信封,转而将一张名片推至萨贝达面前,用几乎未移动的咖啡杯压住一角。 
 
“上面有我的地址,我于本周六下午四点恭候。”他说,“倘若同意试镜,记得空着肚子来。” 
 
语毕,不给予大学生思维反应的机会,杰克预备起身去前台付账。初落座时向奈布说明来意,对方几乎觉察不出惊喜的神情便使他对一次性钓上鱼儿不抱希望。第一步已完成,此时离开才是他的最佳选择,目标需要充分的考虑时间。 
 
“四六。” 
 
长时的单方面沉闷终于打破,多亏杰克的推波助澜,纵使他自己也未料着如此迅速便见效。愕然转瞬即逝,几乎不可捕捉,他闻声回头,不出意料与鱼儿视线交锋。 
 
“我四你六。”那双年轻的灰蓝锁定他,好似自己才是放长线的老渔夫,想试试他是否肯让步。从中杰克得以穿越表层的秋风,一窥深处即刻结冰的冬湖。 
 
冷冽当然吓不着他,反倒更对他胃口。他语气轻快,脸上仍挂标志性笑容:“看来你的周六归了我。” 
 

3.


获得生理快感之后,情感的体验往往遥遥领先,这不失为女性一显著常态。她们打开双腿引入裹糖衣的冰锥,竭尽肉体欢愉,随即在感性的主导下步步沦为牵线木偶。单凭触碰另一人的肌肤,若那情人果真算切实的快乐来源,眼中便涌现巨大的喜悦,全轻飘飘跌入意乱情迷的粘热深海。


一位中英混血模特犯下了每名女性都可能犯的错误,在纯粹的肉体关系中酿造情感的酒。她邀约的人不愿与她举杯共饮,因此酒的苦涩拧曲了四骨,却偏偏烈得足以烧空她的五脏六腑。


杰克驱离了奥莉维亚·沃伦。但当他目视亲自请来的女模头一回在自己跟前歇斯底里,直面断断续续的泪水,灵感似乎同他解约。


女人,令人时爱时恨的存在,她们本身即爱恨纠葛的产物。


杰克喜欢她们,因为她们乐于为他打开通往极乐的幽径。深不见底的柔情固然讨喜,可一旦恶化成牵绊甚至缚死人心的丝,杰克便以疏离为刃将其斩断,狠狠砸进焚化炉。


柔情过于绵长,他唾弃,以至连温软如水的肉体都厌倦。


灵感缺失的日子举步维艰,好在杰克并未苦苦煎熬许久。他迅速意识到女人再无助益,他急需更加坚韧的个体,同时这一个体须得契合他骨子内的疯狂创想。于是他瞄准了奈布·萨贝达。


彼时,初夏阳光足得叫人晕眩,成群大学生拥出北门,存心引发大火灾一般摩肩接踵,似乎决定好解决午餐的地点之前就会被热浪溺毙。


兜帽是为遮阳还是为隐匿?当杰克透过咖啡馆落地窗远望人群,几乎要被纷杂人影磨尽耐心时,他瞥见那道劲瘦身影,脑内便不自主地上浮这一疑问。


假使后者为真正目的,那青年未免过于失败。人流之中还有什么事比当空烈日下头戴兜帽更引人注目呢?至少他赚足了杰克的目光。


也许《刺客信条》[1]是他的最爱,兜帽不过为了耍耍帅。自认为青年的心理容易摸清,杰克如此推断,洋洋自得地放任视线追着那也许可称幼稚的怪胎。


杰克的对他人的第一感觉历来值得相信,尽管当时他还未意识到,青年在自己眼中是这一副模样——矮小但蕴藏巨大能量。后来的他亲自证实,源自奈布的能量与自己的能量相碰撞,火花中兵刃相接,足以发生远超他预期的化学反应。


而接下来的景象也让后来的他难以忘怀,仅凭一眼便沉淀心底,再无法过滤殆尽。


费劲在人海中破浪,青年与最外围的抱书女学生擦肩而过,沿街独行直至某家书店门前。似乎和少部分人一样漫无目的,他顿住步子,贪着这份檐下阴凉,正如杰克贪着他的阴凉——黑裤与墨绿卫衣,杰克恍如置身晚间密林,一身燥热被凉丝丝的枝叶,而非咖啡馆的冷气吸走了似的。


须臾,青年摘了兜帽上前一步。那指尖刚碰着帽檐,不知哪儿来的声音骤然鸣响,鼓点般,好一会杰克才发觉这声响源自自己的胸腔。他竟心跳不已,仅因能瞧见另一人的脸。


棕发比秋收稻草还要深上几个色度,被明晃晃的太阳镀上光泽。杰克不禁用视线抚触它们,过程始终无意识。借着喧闹的空气介质,他非但完全触摸着了,甚至敢肯定那柔软赛过稻草。


沁人肺腑的不止衣着,青年的眼睛要更胜一筹。他仰头尝试直视高悬的火球,眼中灰蓝的冰却未融化一星半点。太阳在他的目光里仅是一簇亮斑,杰克单靠盯着他被强光激出泪花的眸子,便能直接睹见亮斑周身光线四射的方式。


夏季艳阳不愧为所有人们的劲敌,青年很快放弃了同它较劲,垂下头来使劲眨眼,等视网膜上的光斑消弭。杰克的视网膜也被烫了个洞,多亏了青年唇角反射日光的金属唇钉,视野因此破开雪亮的空缺。这粒空缺正叫嚣着扩张领土,化身纯白的黑洞,将摄影师的心绪整个儿吞噬。


青年看向街道对面,心慌忽的擒住了杰克。他险些移开眼,像极了怕被揪到青天白日下的偷窥者——实际上他的确是。好在青年并未察觉出异样,正沿街搜寻某物,目光迅速停留在街角,随后朝那一处迈步。


循着青年的视线望去,那儿却恰好是杰克的视野死角,他一无所获,即便面颊几欲贴上玻璃。无奈之下,杰克不由得再度掀开想象的门帘。


也许那会是一家KFC。一个场景在他脑海浮现,看似清洁的卡座上,青年正准备享用午餐,兜帽垂落于颈后。他面无表情,杰克试图构想一抹微笑。他们之间是半桌的廉价非健康食品,全被学生和上班族们吃到腻烦,但杰克坐在他对面,这是唯一的重点。


踱过斑马线,墨绿就此不见踪影。诗人会将直至刚才的窥视美化为一场邂逅,大抵确实贴切。


此后几天,杰克都花费整个正午尽职尽责地进行窥视工作,几乎次次成功寻到目标。他本该扮演猎人的角色,此刻却沦为专属一人的偷窥爱好者。


可所有为人不齿的行径皆不值一提,他已然捕获崭新的灵感,一只手拉拽他脱离濒临落崖的险境,同时将他推往沉沦的深渊。


今日杰克怀一颗透彻的、毫无疑虑的心,朝兜帽青年抛出挂足饵食的鱼钩。当与那双灰蓝相互注视,他居然刹那感到自己已被意料之中的冰冷望穿。但不足为虑,与人交往时伪装自身可称为杰克的拿手好戏,此刻他也飞快为自己戴上最常使用的笑面。


“你好,我叫杰克,一名自由摄影师。能否借我一刻钟?”


4.


收敛光热蹲在云后头歇息历来不是夏季的太阳愿意做的事,它必定年轻如奈布,那种理应被所有艺术家赞颂,被所有垂暮老人羡艳的年轻,且拥有奈布遗失已久的使命感。只有冬季的太阳甘心瘫在天边的躺椅,病怏怏地显出老态,疲软成一堵簌簌落土的矮墙。


天穹之上熊熊燃烧的大家伙几近将奈布烤焦,名片的地址与欧利蒂斯仅相隔四个街区,可这短短一段距离从未如此遥远。大概正赶上一年中最热的日子,虽然此刻临近傍晚,比起正午要多给人留些喘气的余地,但今天奈布本该遵循以往每个周六的惯例,乖乖待在室内。


没办法,他已经成年,早该学着向生活屈服。阳光的猛烈攻势下,奈布步履飞快,生怕地面融化鞋底的同时暗自后悔动身前未找好兄弟威廉借辆自行车。


通常奈布不在街头想起课堂上的情景,那一间间有着阶梯和规定时间内几乎满载了躁动灵魂的桌椅,被称作“教室”的方块屋子恐怕连教职员工都深感无趣。但现在他居然乍忆起历史课上曾提及的战争,它们自老教授皱巴的嘴唇间蠕动而出,无一例外地相当惨烈。


决计是天热过了头,将思维煮开,搅浑成咕噜冒泡的岩浆。加快步伐穿过十字路口,奈布搬出这一在他看来绝佳的解释,替自己莫名其妙的分心推卸责任。


战争总直接联系枪炮、血花,他也不可遏制地联想到了,偏偏这二者皆似铁铲,把他那段关于母亲,竭尽全力埋藏心底的回忆挖了出来。


记忆的玻璃碎片在光下赤裸身子,被炙烤得狰狞面庞,尖啸不休宛若刺穿奈布的耳膜,深扎灵台。刨开的洞穴恶化成新鲜伤口,皮肤破损不堪,鲜红血肉清晰可见,用不着触碰便疼得让人坐立难安。


全身几乎瞬间得以降温,但像极了坠入冰窖,连意识中积极的残片也冻结。奈布奋力尝试构造一片海域,助自己沉湎于另一种较为温和的清凉,以捱过这段仿佛能够瞧见非洲草原上空气热浪的路途。


他如同殉道者捍卫耶稣基督,死守至今仍幸存的意志力,因此调整状态于他尚且难度不高。


想象是为数不多切实属于你自己的宝物,将世界上所有足球场总和也不及它无垠广阔,但即便如此,它的诞生也得已过往经验为基础,受生存环境所牵制。


斯旺西海滩一直以来充当奈布的心灵净土,那儿早春的山丘承载他与母亲为数不多的旅行记忆,此刻他的脑内海域正以这无暇之地为蓝本。上一次奈布试图想象过分潮湿的环境,眼前浮现了水龙头尽数拧开的房屋,而涓涓细流皆为斯旺西白如百位天使的浪花。咸腥万分温柔,吸引另一块大陆嗅觉灵敏的兽群,其中定不乏山羊,有着状似女性子宫的头颅,生命自此起源。


再走上约莫三十步便能摆脱被艳阳在身上摆谱的处境,奈布松下劲来,步子随之放缓。历经半周时间,奈布尽力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赴约,站到那幢双层独立别墅的门阶前,他再度确认自己所担心的唯有与摄影师相处时可能流窜的尴尬。


实木门经指节叩响,直至屋内脚步声清晰可闻,奈布才瞅见门框边上的门铃。门恰好敞开,他慌忙压下不自觉抬高的眉,冲摄影师挤出的笑略带拘谨:“您好,呃⋯⋯我是奈布·萨贝达,您应该还记得我吧?”


“当然,我正等着你。”杰克侧身为他让开道路,脸上仍是那副圆滑表情,“你很守时,这是好事。”


自在北门被搭讪,如今二次与杰克比肩而立,奈布不禁再度惊叹此人身材之颀长,他需略微仰头方得以与之对视。


“谢谢,毕竟我和你有约。”身高差距使然,被压迫感骤然攀升。别扭着脸从杰克身旁蹭进里头,不见居家拖鞋的影子,奈布这才注意到摄影师在家中也穿着皮鞋,鞋面同瓷砖地面般光滑锃亮。


“放轻松,萨贝达,或许今后你还得常来。”锁好门的杰克一面将灰衬衫袖口卷至手肘,一面踱到他跟前预备直接领他上楼,步伐稳健好似待奈布开启的是个新世界,吸入肺中的氧气都满溢非比寻常,“跟着我,摄影房在二楼。”


路过他身侧的刹那,辨不清算安抚还是肯定,杰克不予以任何眼神,手掌反倒落向他肩头,留下一个他所不习惯的轻拍动作。奈布愣了一瞬,将其归为顺手而为。


不愧为个人风格相当显著的摄影师,他逐着杰克的脚步,踏上木质楼梯前让视线在一楼粗略巡逻一番,尽管住宅面积不大,复古欧式气息倒浓郁十足。连墙纸的淡银纹路都繁复无比,数幅复刻名画服帖在客厅墙面,镶嵌象牙白画框的竟是《戴安娜的休息》[2]。奈布转移目光至杰克笔挺的脊背,暗忖他将这样一幅女神出浴图悬挂于住宅最显眼之处,作风当真同他的作品一样大胆开放。


楼梯不同于奈布家正逐步老化的木地板,踩踏时听不着烦扰的嘎吱声。兴许属于普遍存在的思维定势,若想耍些故弄玄虚的花招,除阁楼外,房屋主人通常倾向于将走廊尽头的房间布置为最主要或最值得探索,抑或二者兼备的一隅。


杰克正是这窠臼中的一员,在摄影房的位置上,奈布二次体会到杰克遵循老套的一面,而初见时摄影师择了咖啡馆作为谈话地点是第一次。要知道,一天内全英国发生的那类谈话得有一半在咖啡馆中进行,剩下的一半里大概至少八成都藏进了小老板们的办公室——供中产阶级翘着二郎腿摆架子的虫窝。


“咖啡还是红茶?”杰克发问,口吻像极了经验老道的侍者,但举手投足间蕴藏某种与其冲突的气质,近乎高不可攀且难以磨灭。


房内空气随杰克推门而入的动作扑出来,空调温度低得恰到好处,或许由于安置了加湿器,碎冰般清凉得透澈却不至干燥,暗香浅淡夹杂其中,恰如流连玫瑰园的山风。


脑袋中的粘热一路堆积,总算被冷空气驱散殆尽,尚未来得及感叹室内的好处,奈布旋即被摄影房的内部景象夺去注意力,甚至无视杰克的问话也不自知。


倘若形容摄影房门为爱丽丝的兔子洞的确不为过,可展现在奈布眼前的绝非仙境。不妨夸大其辞,身处这宅子,以天堂比喻门外的部分,也尚足以将门内喻为天堂,但门内天堂有着地狱的颜色。


房间意外地宽敞,遮光窗帘几乎将光线全吞了干净,仅留了与窗框的一丝缝隙权当施舍,垂落的沉重感压得暗色地毯透不过气。


背景布和补光灯蜷于房间深处,半面墙皆被檀木置物架占去。纹身婴儿玩偶曾在名为“逃避”的摄影作品内现身,此刻与石膏骷髅拥在一块儿,嘴角的笑荒诞不经,暗处一双塑料眼阴森至极,直直注视对面墙上的大幅相片。


仿若漆黑在这房内寻得永久的归宿,相框也浸透得无可挽回,而被适用于遗像的相框所禁锢的照片寄生了它的灵魂。借着细弱寸光,那一方吊诡烙进奈布眼底。


挑染了丝缕墨色的金发泛白,白种女人有着近乎病态的青紫眼眶,黑绸礼裙哥特风十足,蕾丝衣襟无力遮掩丰腴双乳。银质餐盘让玩具熊咽气,火药粉与黏糊橡胶漏出它惨遭开膛破肚的遗体,女人手握餐叉,将那污浊不堪的内脏送入更为浓黑的双唇间。


5.


“不过我猜你要更喜欢健怡可乐。”


碳酸饮料始终赚足学生们的好感,因此杰克特地为他购置。觉察出奈布的走神,杰克刻意让关门的力度大些,再度开口唤回他的意绪。


“嗯⋯⋯我是说,当然了。有劳。”奈布眨了眨眼,尝试对杰克的工作室吐露些溢美之词。


大多数人或许会认为这间屋子过分阴郁,奈布不可否认自己处于普通人之列,但他已然翻开湿泥一睹地下的根,沟壑纵横间盘桓别样的美。奇异之感使他组织不出得体的语言,同时悄然期待接下来的拍摄。


“为空调的制冷效果不受影响,以及便于一会儿的工作,我习惯早早拉上窗帘。”杰克解释着昏暗,敞开了小型冰柜。


柜内灯光突兀地固执,为周身昏暗渲染一层暖色调,淌向一旁瓷盆的三两簇玫瑰,花瓣烈红如烛焰。


用桌面的湿纸巾擦干汗珠,湿粘流放得彻底,奈布抬手接住杰克抛来的可乐罐,熟稔扣开拉环。罐口倚唇角,水雾将唇钉沁得凉丝丝,却被手掌温度烘成细流,顺腕骨勾画而下。


不急于解渴,他攥紧见不着飞尘的暗,向杰克投去轻悄的睨视。暖光里,男人刀刃般的下颚线头一回显出少许柔和来,这点虚影般的,随柜门的关闭飞快消逝无踪,抑或与漆黑相拥交融,重新嶙峋得锋利。


“为什么让我空着肚子来?”为可乐道了谢,奈布忽然记起这一早早存储在心的疑问,艺术家的想法总难读透。


被如此询问似乎是意料之外,摄影师回视他的眼中风景吹拂过些微惊诧,立即恢复略显玩味的平静:“腹部平坦对照片效果大有助益,不是吗?”


并且如此我便能留你共进晚餐。无关艺术,杰克打着更为私心的算盘。


自成排衣架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道具服装递给奈布,杰克在他钻进更衣室后开始布景。他再现身时,已然一身十九世纪英国男性的装扮,不过并非完全,裸足踏于地面,衣物仅有衬衫的上身甚至未打领带。


彼时杰克用目光丈量过他的身形,灰褐西装裤分外合身,衬衫特地挑大了半码,扎进裤子后遗留在外的布料垂坠出慵懒之态,正是杰克期望营造的。


服装上身效果远超预想,尚未开始拍摄杰克几乎就决心与奈布长期合作。连淡妆也显多余,杰克只将他的刘海梳向脑后,几缕棕发同发蜡较劲,凌乱在额角竟成锦上添花。


而杰克久久迷醉于指尖感受,手执相机时仍浸溺余韵不知餍足。棕发的触感同他脑内所想一模一样,近乎使他相信,这便是奈布全身上下最为柔软的部位。正因柔软的存在,他那对坚韧的探索欲望愈发被激起,唇钉得了可趁之机,但他甘之如饴。


“介意我抽烟吗?”


丝绒沙发的暗红恍如干涸血迹,镜头正对半卧其上的萨贝达。杰克稍稍屈身寻好角度,按下快门前却直起腰来问了一句。


“请便。”


人声轻飘如香烟的烟雾,唇角微动,有星子随之颤栗。是反射补光灯光亮的唇钉。万宝路亲吻杰克的嘴唇,烟雾也无法掩藏的的星光仿若迷航之灯,亲吻他的眼底。


摄影实则为杰克的副业,称其为爱好也贴切。他享受这一过程,镜头前的模特似乎完全属于他,借着牵线木偶的细线,他的意愿转为现实。但奈布·萨贝达不同以往,他是一场仅为杰克上演的魔术,天赋将拙劣赶尽杀绝,骨子里翻涌不可控的惊喜,而令人难以自拔的莫过于不可控因素。


衬衫纽扣几乎皆被解开,敞露的胸前皮肤泛起蜜色,与滑落衣领相得益彰。流行于前个世纪的前襟褶皱装饰衬得唇钉分外刺目,但时代文化的差距碰撞更合杰克心意。


恰如乐极生悲,若奈布揭开杰克不动声色的表象,狂喜过后呼啸着空虚烈风的内里将一览无余。补光灯映照得他眼前白茫茫,杰克的面庞模糊不清,仅朦胧间窥见指尖一粒火星,那相机后一双眼正熠熠生辉。


大抵还未拍下几张,杰克兀自放下相机往黑暗中去。奈布随着他起身,张口欲言,询问却宛如被难以言喻的气氛震慑,生生梗在喉口。


二人默默无语,杰克并未离开房间,当他再归来,手上凭空多了件胶衣。


6.


访谈并不常是有趣的,尤其端坐对面的杂志社小姐俨然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


“自您出版第一张作品,使用的皆为女性模特,为何本次一反常态,破例使用男性模特呢?”声音同她捏握指间的钢笔一般沉稳,像成熟女性自有的惯例。


似在忖度措辞,杰克将视线从她的面容上游移开来,不消片刻反问得匪夷所思:“您看过《哈姆雷特》吗,贝坦菲尔小姐?”


“呃,曾看过话剧。”


“第一幕第二场国王的婚礼之后,哈姆雷特有如此独白:‘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指甲在白瓷杯身无声刮蹭,随后方向由横转纵描摹起竖直的金边,杯内红茶烘得杰克指头发烫,“我始终追求更优质的摄影作品,从未如您所言那般冲破常例。”


“不过与日常饮食无异,厌腻了甜食,总得换些辛辣口味尝尝。”


一簇光亮在红茶甜醇中乍然浮现,那源于镜头前萨贝达抬眼的刹那。这杰克前所未见的不可抗力,竟迸发而出将心墙击毁。


“那么您的新作,维多利亚复古与现代胶衣元素意料之外地相得益彰,尺度不大却推崇更为隐晦的暧昧,意在表达怎样的主题?”


把目光安放回香气扑鼻的茶水,杰克几乎不见犹疑,徐徐道:“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禁欲主义与放荡生活并存。”


仿若两片碎玻璃蜻蜓点水般一吻,杯底轻轻在桌面敲下脆声,他笑盈盈望过去,“体制于情.欲的禁锢,情.欲与禁欲的擦碰,这便是我渴望通过作品,通过我的模特体现的。”


贝坦菲尔小姐似被这一大胆回答攫去了思绪,正写字的笔杆子也因此受牵制而停。始料未及地,她提出去摄影房参观,杰克自然应允了。


阳光本该充当划伤黑暗的利刃,此时却一副格格不入的入侵者面目。她凑近檀木架端详许久,阴影围裹着回身轻言。


“为什么这里充满了死亡?”


自奈布离开,除却墙面照片的更换,房内景象几乎未见改变。杰克身后有崭新照片挂悬,独立那隅的剪影宛若某位堕落圣神的信徒。


“死亡代表馈赠。”


照片内容让人莫名脸红耳热。男模特的轻薄衬衫顺沿胳臂滑落,在身体两侧耷拉出缱绻过后似的倦乏,米白布料映得黑底胶衣分外惹眼。藤蔓般蜿蜒缠绕的中世纪暗纹在腰侧徘徊,繁复了整个后背,灼灼反光的橡胶衣料将肌肉束缚得线条清晰无比。


背对镜头跪坐的奈布双腿并未拢合,好似不甘示弱地撇过头高抬下巴,眼神直视而来锋芒暗藏,下颚线被扯出男性独有的利落,分明满盈向内敛宣战的美学。


杰克赌这位杂志社工作者意识不到,请她入摄影房并非出于大度,究其原因竟是在于可称孩子气的,他自己也读不透的炫耀心理。


奈布·萨贝达浸染了他的色彩,摄影将那瞬间定格。他渴望对每一甘愿欣赏照片的人强调千万遍。


7.


他陷落在倦意的温煦,因缺水而呈现苹果纹路的嘴唇微微发白,随后被切割神经般的头疼强拽着脱离睡梦,将宿醉感催逼出的呜咽模糊进枕头。


目光最先在床头的闹钟聚焦,时针恰好直指10,奈布强撑酸软的身子坐起。尽管睽违多月,房内一切仍旧熟悉万分。胆寒与困惑并存,他被酒精搅浑的意识里不由得升腾诧异,自己为何身在自家卧室而并非大学宿舍,好一会才在灵台锐痛和喉口灼烧的干渴中翻找出答案。


昨日黄昏本该照常进行拍摄工作,竭力掩饰的心不在焉却仍被杰克觉察,面对“一起去喝一杯”的提议,自己竟怀了琢磨不透的心理满口答应。


实际上杰克的正业是经营酒吧,摄影不过为令他着迷的消遣。形形色色的烈酒将记忆腐蚀,断续的碎片寥寥无几,奈布只能忆起“一步之遥”这一怪异的酒吧招牌,吧台后名叫裘克的红发酒保,以及淹溺昏睡前脑袋抵向杰克肩头,近乎无意识报上自家地址时,那细若蚊音的呢喃。


轻易丧失戒心的懊恼让奈布霎时间头晕目眩,他试图把追忆往前推进以暂时忘却这份不安。


无心拍摄并非毫无缘由。补光灯白茫了视野,半褪和服堪堪遮蔽腰际,细麻绳编起花结来束缚肉体,皮肤之上粗砺感仍旧残留。杰克剪一支玫瑰为他装点,花刺咬向指尖释放血珠与猩红刺痛。之后门铃急促叫喊起来,杰克从窗帘缝隙间朝下望出去,削瘦脸容仿若海面阴晴不定的天气,飞快换上厌腻至极的神情。


奈布并不顺遂杰克的意思,擅自藏身楼梯口借着墙壁的隔挡悄然窥视。他望见女人的怒意,单凭远远一眼便认出那是杰克曾经的模特。


亚洲韵味存于她的面相,眉头紧拧好似正费劲不让自己失态,但最终克制遭粉碎,她咒骂了满口的脆弱,奈布唯独听清一句。


“你开始对同性下手了吗!以残忍下作的手法,像对待我一样新鲜劲头过后就抛弃?”


几乎是逃回走廊尽头的昏暗室内,这无端的指控竟使奈布对那女人——杰克那兴许称不上情人的旧情人,萌发了嫉妒般的恶意。


这份恶意使得他在惊惶边缘失足。触及摄影房冷冽刺骨的门把手前,楼下震响杰克的关门声。


将意绪扯拽回当下,脑内一团糟的泥沼容不得奈布过多思考。他下床颤巍着站起,几乎要错认为双脚虚浮成云朵,地面绵软是未烤熟的蛋糕。门被推开得毫无预兆,害得奈布已然错过第一节课[3]的罪魁祸首闪身进来。


“早上好,萨贝达。”大抵已回过趟家将自己打理一番,杰克的面庞依旧洁净,着装也不忘更换,唯独深潭般的眸子不见改变,饱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今天可是星期一⋯⋯”此时奈布才发现自己光着双足,慌忙从床尾扯来鞋袜胡乱套上,语气有愠怒半遮半掩,“你该早些叫醒我。”


话一经出口,奈布旋即意识到同意了喝酒的蠢蛋正是他自己,而杰克甚至将他这不省人事的麻烦醉鬼送回家,荡漾浅红的愧色霎时染尽耳根。紧接着他干咳一声,把一句“该死的”硬生生咽回肚里。


“抱歉抱歉,我完全忘了你还有课。”杰克轻声发笑,这笑容倒更添了奈布的窘迫,望去分外扎眼。


再明晰不过了,杰克深知自己话语中卑劣的伪饰,怀抱他本人都难以言明的原因,他仅私心地希望延长与奈布的独处时间。骤然记起了某事,他试探性问道:“昨夜在‘一步之遥’,你能回想起什么特别的事吗?”


“要是你指我在疏忽之下自报家门,倒还有些印象。”当时近乎暧昧的近距离尤为深刻,鞋带被奈布磕绊着系成死结,仅因那脑内重新放映的画面令他心跳加速。待鞋带重归正常杰克依旧默不作声,奈布抬起脸来,一种仓促的悲切刺穿了他的内心。


他看见杰克正抚触门框边的白墙,那寸小地盘有着未能填平的孔洞。白漆近期才粉刷上,有别于墙面的其他部分,在窗缝放进的日光里映散惨白光晕。似是感受到奈布的僵硬视线,杰克撇过眼来问询般同他对视。


“那是个枪眼。”奈布压下声调,让即将出口的内容尽可能平淡无奇。


“高中毕业后的第一个月,我的母亲在这间卧室自杀。”这间卧室属于她的孩子。


懊悔时常缠扰他。倘若他早些发现母亲并非将药藏起,而是根本不存在药物,或许便能避免悲剧的开幕,但纠结于“倘若”的家伙往往愚蠢如母亲。奈布确信母亲拒绝接受心理治疗仅为省下一笔钱。


这一回答让杰克怔愣原地,但无措转瞬即逝。被指间贴靠的墙面似乎炽烫无比,他在灼烧感中缩回手:“我很抱歉。”


奈布缄着口再度埋下头去摆弄鞋带,那头顶一点发旋有着向日葵花盘的颜色,让他想要触摸。


8.


自在走廊被辅导员喊住,直至进办公室落座之前,奈布始终猜测自己仅由于一夜未归和旷了一节课而不得不被迂腐的卡尔先生找麻烦。


中年男性的躯体压得办公椅中弹簧吱呀叫唤,卡尔先生将几张纸片推至奈布面前,煞有介事扬了扬下巴。瞥向辅导员的眼神稍显狐疑,奈布拾起纸片来端详。


那是四张角度相同的照片,背景竟皆为“一步之遥”,吧台边的他与杰克是唯二的主角。第一张照片内他侧身凑近杰克的举动更该归为刻意,双颊因醉醺而坨红,反衬杰克一张笑面愈发白净。第二张内他枕着杰克肩头似在低语,最后两张的画面奈布全然遗失了印象。


吧台营造复古的昏黄暖光中,他与杰克交换一个吻。


奈布想起杰克口中那句“特别的事”,恍若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枪,思绪霎时混乱不堪,连惊惶的存在也无法确信。


“今天一早,这些照片被人贴在黑板上。”卡尔先生慢悠悠说道,仍操着平日里分外恼人的腔调,“对此你想怎样解释,萨贝达?”


紧抿的嘴许久才破出言语,奈布不堪克制声音的嘶哑:“哪个干的。”


“没人站出来承认,也许是某个想整你的人。”


辅导员耸肩的模样活像只老龟,在奈布眼里简直面目可憎。声调不可控地拔高,捏皱的照片让怒火昭然若揭。


“我需要解释什么?身为辅导员的你先揪出这个上了头的恶作剧爱好者,难道不是职责所在?”奈布辩驳得不甘示弱,纵使那记忆之外的吻更牵动他的注意。


老龟叹气的速度同说话一样缓慢,一副随时能展开说教的架势。“但萨贝达,你得管理好私生活,让它不至于成为笑话。”他顿了顿,“尤其是——和一个男人。”


“现在他妈.的是二十一世纪,你有什么毛病!”


全然是怒斥,尊重的弦利落崩断,奈布愤然起身拽过掀翻在地的背包,在卡尔先生的目瞪口呆中夺门而出,不忘将照片一张不剩地捎走。


一件旧闻从纷杂回忆中涌现出来。当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美国加州某所小学校园枪击案的凶手落网,而后被问及作案原因时,那名年仅十六的女孩回答:“我讨厌星期一。”


或许杰克与母亲暗自操纵了此刻的暴躁,但奈布切实感到自己受够了这所学校,正如受够了阴霾密布的高中生活,对辞别母亲后的日子忍耐尽失。


9.


奈布终于将他等到,在残阳洗刷完草坪之后,在路灯发光发热之前。蹲坐空寂家门外而蜷曲半日的腿已然十足酸麻,身体的沉重却前所未有,近乎不可支撑。


被对方半搀着入内,沙发的柔软远不足以施舍给他缓和的余地。杰克擅自递去的健怡可乐无人接过,只好落得个置于茶桌之上的尴尬命运。当杰克贴着他身侧坐下,酒香若有若无洒入他的鼻腔。


“为什么不来‘一步之遥’找我?”杰克问他,心底有不安滋长,旋即手心被塞了四张照片,以及奈布全部的如雨凉意。


历经自近午起便燃烧不休的心火炙烤,心烦意乱的杂念此刻已抽丝剥茧般褪去,里层冷淡疏离的内核暴露无遗。


“这是你的圈套之一?”即便心知肚明这猜忌几乎毫无根据,奈布的声音在任何人听来都镇静得可怖。


瞧清了照片,杰克面上的讶异不似作假,甚至比平日里的神态要多几分真实:“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没忘记酒吧是你的地盘。”奈布仍无谓地不肯松劲,齿关推撞出的每个音节都降到冰点。


“倘若我有心扰乱你,绝不甘愿使这种把戏。”似是笃定某件真理,杰克头一回显露的,与他不相配的严肃仿佛正渐渐凝集成团,沉甸甸堵在奈布心口,“奈布,我保证。”


杰克的话语竟成重锤,砸落无形之力让奈布幡然醒悟。原来直指杰克的无端猜忌实则为压抑真心,对那一吻避而不谈的拙劣手段。奈布忽的渴望痛斥自己一番,以狂风暴雨痛斥那和回避相生相伴的懦弱,痛斥亲自在眼与心之间蒙上的黑纱。


“这些卑鄙玩意被公布在学校⋯⋯今天我不想去‘一步之遥’了,也不想再踏进欧利蒂斯一步。”奈布开口,恍如醉后呢喃。


“那留下吧,今夜别再离开。”


杰克在他耳际细细拨散诱言,似安眠曲般教他沉沦,甚于月上梢头时夜莺的歌儿。


奈布无法断定此刻的意识是否足够清醒,好记住一个吻,但他去索取近在咫尺的双唇,并且笃定昨夜已然在脑海失却的那一吻,决计由自己献予杰克,献予他早已在无意之间为之奉上了痴迷的情人。


tbc.

—————

[1]《刺客信条》:一款动作冒险类游戏,主角头戴兜帽;

[2]《戴安娜的休息》:弗朗索瓦·布歇的油彩作品,真迹收藏于巴黎卢浮宫。戴安娜是希腊神话中的月神和狩猎女神。画家竭力表现裸.女的形体美,有评论家说这幅画作是布歇“最具艺术性的裸.体画”;

[3]第一节课:英国大学通常没有早于9点的课。


下篇开车预警!

评论(45)

热度(986)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